世界超市

黄汪从雷军那里得到的不仅是投资，还有一种姿态。作为华米公司的CEO，在2014年12月底获得3500万美元B轮融资的发布会上，无论讲故事的语气还是措辞，他的做派都在向小米创始人雷军靠拢。生态链风口这些雷军常用词频频从他口中冒出。虽然他的公司仅仅成立1年，但黄汪已经没有了初创公司CEO的那种生涩。1年前，小米用一笔投资将这家在安徽合肥的硬件创业公司收编，而这只是小米在2014年10亿美元投资的一小部分。如果说这个时代最大的图腾是苹果，那么这家中国手机公司至少已经成为了中国版的苹果。小米公司不仅让用户们表现出类似苹果用户的疯狂，也搅动了中国的创业圈。那些得到了小米投资的公司顺利成为了雷军的门徒，不仅在创业路上将其视为偶像，还主动把自己的公司变成小米的附属：砍去多余业务，专心做与小米相关的硬件。但另一些公司则对其充满怨言，有的不得不去依附小米的对手以求自保。比起初创立时，这家公司的势力已不可同日而语。一个创业公司的失败率是90%，我觉得小米加持之后成功率会大幅度提升。雷军将小米投资初创公司比作加持，这是一个佛教用语。2013年年末《第一财经周刊》将小米列为年度公司时，还将它视做一家初创公司，其估值是100亿美元，对比当时诺基亚公司71亿美元的市值，所有人都觉得小米泡沫太严重了。而就在2014年，虽然智能手机产业红利正在消失，但小米公司的估值已经膨胀到450亿美元，它已经摇摇摆摆地走在大公司的成长路上了。没有人再去嘲笑雷军的土气以及在着装和演讲姿势上模仿乔布斯了。2014年12月17日，45岁生日的第二天，雷军走进房间时，身着西装和蓝色衬衫，左手带黑色的手环他似乎比过去更在意自己的外表了。几天之后，小米宣布了这一年最后一次融资和自称450亿美元的估值。雷军在新年致辞里说，小米是全球价值最高的未上市技术公司。2013年12月，雷军第一次找上黄汪时，华米还是一家名为智器的公司，主要业务是平板阅读器和互联网发行，团队常年驻扎在合肥。黄汪不厌其烦地向外界讲述的故事是：雷军只戴了一天智器的智能手表，就立刻决定要和这家公司谈合作，承诺是让华米成为可穿戴领域的小米。小米在这一年也不过是一家刚刚成立了3年的公司。当年8月，它完成了第四轮融资，估值100亿美元，相比2012年6月第三轮融资时40亿美元的估值，已经是国内数一数二的技术公司。当时，小米开始到处搜罗市面上的硬件创业公司，不光是手环，还有更多稀奇古怪的硬件产品。要和小米这样一家公司合作，华米需要付出自己的代价。双方谈判细节不为外界所知，具体投资金额和占股也不详，但后来大家看到的是，黄汪迅速停掉了原来所有的平板电脑新品及智能手表新品的研发，高达数百万元的多套新模具全部作废，并雪藏了智器这个品牌，重新注册了一家新公司华米科技。黄汪开始做之前根本没做过的产品手环。华米团队也从合肥赶到北京，住在小米公司附近的小旅馆里，几十个人在小米9楼的会议室里闭关近3个月。2014年7月22日，这个团队的产品在米4发布会上作为One More Thing亮相，产品以小米冠名小米手环，把国产手环的价格从数百元一下子压低到79元。华米不仅得到了投资，还获得了小米的供应链资源、品牌、产品上的背书、外围和互联网上的合作支持，包括物流、仓储、客户服务也融入到小米体系内。看上去真如雷军所说，受到了加持。最近这一轮融资，雷军并未从中牵线，只看赛道、不看公司的红杉却只用15分钟就做了决定，据我所知，它们还没有投资过同类企业。黄汪说，12月的这次融资将主要用于开发下一代产品，帮助华米开拓海外市场。而它下一代产品的工业设计将由Nest的设计师于澎涛负责1年时间里，华米俨然已经不是蜗居在合肥的那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了。在雷军的计划里，小米手环在他的整个产品链条里有重要的意义。它可以作为一个身份ID使用，连接小米的智能家居甚至一切设备，且都可以通过可穿戴来解锁。除了华米，在2014年，小米投资了25家创业公司，全部是硬件厂商。小米内部对投资有着清晰的分工。这25笔投资是通过两个团队路由器团队和硬件生态链团队完成的。前者为智能家居做准备，后者则涵盖了日常生活中一切可能用到的产品，3个生态链团队的总监具体看项目，最终由副总裁刘德拍板。2014年这一年，路由器团队挖掘了小蚁智能摄像头、小米智能插座、Yeelight灯、小米智能遥控中心等智能家居配件，生态链团队投资的则包括做移动电源的紫米、做空气净化器的智米、做活塞耳机的加一、做智能血压仪的九安。一个强势的硬件生态系统出现了。它与苹果不同，与安卓系统之下的任何一家公司都不一样。这一年，小米投资硬件公司的新闻伴随着其手机业务在海外受挫的消息交替出现。2013年年底，小米看上去还危机四伏国内市场份额达到一定程度后，它的产品出海会受到专利问题的制约。这一切在2014年真的发生了，小米在印度、中国台湾热卖时，都因受到竞争对手在专利上的指控而销售受挫。这一年的确不是智能手机的好年头。在第三财季，三星电子收入同比下降20%，运营利润则已经同比下降了60%，圣诞节前夕更是将其位于伦敦的旗舰店关闭。小米手机销售的成绩仍然算体面2015年1月4日，在雷军发给员工的内部信中公布了小米的成长：2014年销售手机6112万台，较2013年增长227%；根据第三方市场分析公司IDC的数据，小米在2014年第三季度已经超过华为、联想和LG，成为三星和苹果之后的全球第三大智能手机厂商。但手机销售绝对不足以支撑其450亿美元的估值。根据雷军公布的数据，小米2014年全年含税销售额743亿元，折合美元119.5亿美元。在这个销售数据公布之前，《彭博商业周刊》在11月5日一篇报道中对小米当时超过400亿美元的估值提出质疑，报道援引一名分析师的话表示，小米估值需要参考年估值和年销售之间的比率，即市售率，苹果这一比率为3，而按照现在小米公布的销售额，这一比率已经接近4。它在手机制造业无法实现高昂的利润。小米不得不为公司纳入更多的附加值。我们的最终目标是构建小米手机的生态链，使这些设备都能够很轻松地连接到小米手机上。有一天大家用小米手机，可能你的所有设备不知不觉都跟小米连上，无形之中，小米手机的价值就提高了，已经不仅仅是一款手机了。雷军对《第一财经周刊》描述他投资的战略构想。他的目标是投资100家智能硬件公司。在向这个目标进发的过程中，产业链上的很多新公司站到了它的对立面。刘宗儒是BroadLink创始人兼CEO，BroadLink曾经被放进小米路由器第三次合作的盒子中，被当成路由器的配套设备销售，小米一度想要投资入股BroadLink。我们将路由快连的技术分享给了小米路由器，小米承诺未来不会做同类产品，同时会把我们的产品放到小米官网销售，定价由自己做主，不会压价，合作之后提出了投资，但最终给出的价格太低，我们不能接受。刘宗儒说。最终，小米没有参股这家公司，小米路由器负责人唐沐给出的解释是：质量不过关，不能达到小米的标准。但业界还存在另一个说法：小米用自己的资源做筹码，把投资价格砍到其他投资者的一半。迈外迪是小米最早投资的第一批公司，跟其他投资人比，小米的价格格外低雷军将这家公司的估值砍掉了一半，比如同样投资2亿元，VC只能拿到1%的股份，小米可以拿到2%。但是考虑到小米的硬件经验，雷军的个人品牌和这些对创业者的帮助，迈外迪最终还是与小米达成了投资合作。小米的影响不能用简单的股份比例说谁大谁小，迈外迪CEO张程说，小米手机已经证明了品牌定位就是要做到极致性价比，它投了以后有这层含义放在迈外迪的品牌属性上，那商户就愿意买一个便宜但是不比别人差的服务。对于这些公司而言，小米就像大树，但要获得荫蔽，就必须出让一些权利。多位创业者向《第一财经周刊》表示，业界一流的企业通常难以跟小米达成合作，因为条款太霸道，比如：低质低价、低估值高占比、放弃自我品牌。一些没有进入这个生态圈的公司可能要在对手强大的低价攻势面前做足准备。现在大家都很警觉，小米每个行业都会进去，我们的想法是只有把自己做好，小米做低价，那我们就去做品牌。一位创业者说。对于这些创业者来说，没有足够资本烧钱培养用户，只靠卖产品的收入维持开发和创新，就只能等死。对于雷军而言，这都是竞争的一部分，即便对其投资的公司而言，情况也是如此。小米绝对不是一家投资公司，这100家企业谁能出来谁不能，我并不关心。小米的态度是你盈利不盈利是你的本事。他说。小米从不给所投资的公司永久的保护。它给投资的智能硬件公司设置了两年的保护期，同一类型两年只能投一家，两年之后如果这家公司的产品不能做成爆款，小米就会转投其他家，原因是要维持生态的活跃度，如果只投一家的话它就靠在小米身上了。雷军坚持认为他们把小米优化了的生产模式灌输给了这些硬件初创公司。在Google大部分服务被阉割掉的中国市场，小米这样的公司提供了优化了的系统，获得消费者的赞誉，通过互联网模式改良生产链，降低了生产成本，雷军把这些灌输给这些公司。作为一家互联网公司，通过软件和服务赚钱肯定更符合定位。至于小米是什么公司我都已经不在乎了，因为这个没有意义，是个很独特的公司。雷军回应说。如果说苹果凭借iOS系统打造起一个生态链，将那些App软件开发者吸引到自己的生态系统中，小米则以资金为纽带，以所拥有的优化了的生产方式、品牌声誉等为筹码，绑定了大批硬件开发者这又似乎符合趋势，在硬件制造门槛越来越低、同类硬件之间差别越来越小的时代，资源为王。一些投出去的钱有可能打水漂。将来肯定有几家也会关门的，我不喜欢有一家关门了大家就说小米模式破产了，我也经常看见我投资的某家公司挂了，大家说雷军不行了。雷军需要钱，而那些华尔街的投资者们则想把钱花出去这让小米的模式不仅行得通，还走得飞快。就在2014年10月，小米宣布从29家银行获得10亿美元贷款，包括高盛、瑞士信贷等，这些银行中的大多数刚刚从阿里巴巴上市的狂欢中出来，正急于寻找下一家有可能上市的公司。银行业人士称，小米此次贷款吸引到如此多的银行，其数量刷新了阿里巴巴创下的纪录。2013年阿里巴巴从22家银行借款80亿美元，其中多数银行渴望从阿里巴巴的IPO交易中分一杯羹。雷军巧妙地利用了那些合作伙伴的钱作为此次贷款的杠杆，他向《第一财经周刊》透露，这10亿美元贷款用的杠杆资金除了淡马锡这样的股东，还有金山软件这样的关联公司，甚至是入股过的爱奇艺这种战略合作伙伴。但他坚称小米5年内不上市，上市公司有很多短线投资者，我觉得当你的公司规模和稳定性没有做到足够大时，上市会让你背负很高的压力。它会使你长期目标被扭曲。花钱、获得融资和高估值、再大手笔地花钱……这几乎可以总结小米这1年来资本运作的模式。除了硬件，小米并没有放弃用软件和互联网服务来稳固自己的生态链。视频正成为小米的下一个内容目标。小米曾推出过小米电视和小米盒子，但它缺乏视频内容，唯一授权的内容来源是CNTV，跟其最大的竞争对手乐视TV相比，小米在视频内容上有些单一。2014年11月，联合创始人王川拉来了新浪前副总裁陈彤负责小米在内容上的投资，在媒体见面会上，雷军宣布陈彤会用第一批10亿美元投资内容制作方，同月，小米还投出了自成立以来最大一笔资金，3亿美元入股爱奇艺，几天后又宣布了与优酷土豆的内容合作。在此之前，影视公司华策和迅雷也在小米的版图里。在雷军看来，除了智能硬件生态链、移动互联网服务生态链、内容产业生态链，小米的下一个决胜点在云服务上。2012年年底，金山云作为金山集团子公司正式成立，目前，小米将其几乎全部的云存储业务都交由金山云运营。金山集团在2014年8月提出All in云服务战略，即未来3到5年时间，投资10亿美元建设云服务。根据此前的媒体报道，小米云目前的用户数量约为6800万，小米云整体存储量约为47PB(1PB1024TB)，以图片和视频为例，目前小米用户每天新增图片9000万张和120万段视频。2014年数据量比2013年增长了7倍，预计今年还会有5倍增长。未来几年内，基于小米平台的数据将会出现激增。小米的云服务布局中，还引入了第三方力量：世纪互联。这是一家互联网基础设施服务提供商，未来3年，金山云将至少租用其5000个机柜。至此，小米已勾勒出云服务的轮廓：小米云做应用层，金山云是中间层，世纪互联则专注于基础设施。要把自己的生命线交给零控制力的公司我不放心。我们找最好的，不自己干，这就是小米的进步。我不改变它的业务方向，董事会涉及竞争对手的我自己回避。雷军说。尽管不排他、开放式、不站队，是雷军对所有合作伙伴的承诺，但从结果上看，小米系已经成为中国移动互联网圈不可小觑的一股力量，当年的腾讯以软件平台联结一切，眼下的小米则成了硬件王国里的腾讯，雷军的小米帝国初见雏形。唐沐加入小米一年多的时间里，正好赶上它的迅速膨胀。10年前，唐沐亲自搭建了腾讯用户研究与体验设计中心(CDC)，10年时间里他负责QQ、电脑管家、QQ浏览器、QQ影音等近100个产品的用户体验设计工作，见证了很多产品的生命周期和兴盛衰亡。2013年6月，他成了小米路由器这个硬件产品的负责人。当年9月，路由器项目启动，现在，路由器项目成为了雷军眼中智能家居的入口，是小米专注研究的3个核心产品之一。唐沐比较起小米和腾讯的差异，最大的不同是速度，小米太快了。进入小米后，最让他奇怪的是，小米的组织架构没有层级，基本上是三级，核心创始人-部门Leader-员工，而且它不会让你团队太大，稍微大一点就拆分成小团队。维持扁平化加速度的第一源头是小米的8个合伙人。雷军是董事长兼CEO，林斌是总裁，负责供应链，并兼管黎万强原本负责的小米网，周光平负责小米手机的开发，刘德负责生态链投资，洪锋负责MIUI及软件生态链，黄江吉负责路由器、云服务和智能家庭，王川负责小米电视相关业务，从Google挖来的Hugo Barra负责国际业务，陈彤负责内容建设。这几位合伙人除了理念一致，大都在大公司供职过，管理过几百人的团队，这里面唯一没有大公司背景的只有雷军和黎万强两人。从位于北京上地五彩城的小米公司总部的办公布局就能看出小米的组织结构，每层由一名创始人坐镇，大家互不干涉。在创业之初，雷军的有人排队的小餐馆理论是支撑这种扁平化的核心理念。在内部，他们的共识为少做事，这样才能快速。除了每周一的例会平时很少开会，这样的管理制度减少了层级之间互相汇报浪费的时间。但一切管理工作还维持在一家创业公司的水平。一个业内普遍的认识是：论勤奋，无人能出雷军其右。雷军的下属和朋友对他的旺盛精力体会更深，他可以通宵达旦地工作，在很长时间里只睡四五个小时；做事一丝不苟，关注细节，追求完美，甚至在包装上、产品上的字体、字号、东西大小怎么摆，这些细节他都要过问，他觉得这样就保证了小米所有出去的东西都是一致性的，维持了很高的品质。在创始人的影响下，小米可能是行业最勤奋的公司。雷军善于学习，小米模式来源于多种原型：产品学习同仁堂的质量保证，服务学海底捞的超预期，成本和效益学沃尔玛，而Costco模式则是小米变现的未来路径。但随着公司的极速变大，以个人风格而不是制度管理公司则带来了一些难题。在一个公司内部员工的米聊群里，出现了越来越多的抱怨：每天都要陪老板加班，完全没有任何私人生活，工资低但工作强度高。小米公司刚刚成立的时候，就推行了全员持股、全员投资的计划。通过给员工高股权，而不是高工资，进一步压缩了人力成本。小米的潜力大家都看得见，大家赌的是小米上市之后的未来，大多数普通员工都是为了小米的股份才留下来的，这可能是我们能赶上的最后一波互联网红利了。一位小米的公司人说。2014年年中，小米曾出现过一波离职潮，根据内部员工称，此次离职的员工有很大一部分是被辞退的，小米成立初期很难招聘到顶尖的人才，最早入职的部分员工能力有限，自身成长并不能跟上小米的速度，而他们手里持有一部分员工股在未来有可能制约小米的发展。辞退，然后收回员工股是小米规避未来风险的最好方法。但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也遭到不少人诟病。目前它的员工数量已经超过8000人。雷军最早在中关村出道，受柳传志等中关村第一代企业家影响，追求的不仅是事业有成，为人处世上也力图成为楷模，渴望受人尊重，期待为人敬仰。他希望朋友越多越好，敌人越少越好。但从结果上看小米已经在产业链条上树敌太多。在小米的公关将小米新一轮融资的消息发到一个500人的智能硬件微信群里时，成员们大多以沉默代替恭喜，过了很久一家创业公司的CEO发了一条信息：小米以后恐怕很能交到朋友了。不管内部还是外部，这家公司的快速成长都为其带来了应接不暇的挑战。雷军45岁生日这一天，360宣布以4亿美元跟酷派合作，华为在这一天推出了新款手机。雷军自嘲地说：我的生日变成了节日，也挺好。但随后，他说，有时可能我被黑多了，也有点情绪，我希望小米成为国民企业，推动整个这一轮的工业革命，让中国所有产品变得优质、用户体验很好。今天这个话说出来，估计也会被很多人骂，但我还是希望国内企业都能够联合在一起，枪口抬高一尺，有本事跟跨国公司打。而在外界质疑小米是否鼓吹了自身价值时，小米每次都用市场表现和更高的估值予以回击。如果黑天鹅事件不发生，也许技术界和资本市场又一个神话即将出现，毕竟从发布小米手机1代到现在，它只用了3年零2个月。但在这个过程中，它要战胜的敌人恐怕是快速膨胀中的自己。